第1章 孤僻男孩

“放学啦，放学回家喽！”

“走马路的同学，靠边走，莫玩手机，眼睛看前，小心汽车；走山路的同学，注意脚下打滑，莫要掉到水沟里去了，有山螃蟹夹屁股。”

今天雷阵雨，学校突然停电了。苏桥镇月山小学的范校长，心情倒是蛮好，圆圆的脸上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，都带着暖洋洋的笑。他用钢笔敲着茶缸一间间教室喊着。

月山小学很小，只有两栋三层的教学楼，一个半亩地大小的水泥操场，邻近几个村庄的孩子们都在这里念书。范校长很快将所有的教室挨个叫了个遍，他幽默的喊声很受同学们的欢迎。

雨还在下个不停，林晨最后一个走出三（2）班的教室。他站在二楼走廊上，呆呆看着同学们渐渐走散的身影。九岁的他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不少。校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，风一吹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。

林晨其实长得很讨人喜欢，他眼睛睫毛很长，头发黑得发亮。可是眼神有些木呆呆。平时有同学路过他身边打招呼时，他总是把肩膀一缩，让同学拍他肩头的手落了一个空。从那以后，和他一起玩的同学就越来越少了，而他也一点都不在乎。

他看样子并不急于回家，背着书包在走廊上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，直到最后一群同学们的脚步声消失在学校大门口，他才一步一步慢慢下了楼。

刚到一楼的楼梯口，一个女生牵着一个小女孩向她走来。这个女生叫董红玲，不仅是他的同班同学，还和他同一个村子，就住他家隔壁。她手里牵着小女孩叫董翠玲，是她妹妹，今年七岁，读一年级，因为爱吃瓜子儿，他爷爷奶奶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“小瓜子”。听起来萌萌的，不过现在可一点都不萌。只见小瓜子翘起辫子，眼睛瞪得滚圆滚圆，对林晨张牙舞爪：“我和姐姐巴巴地等你好长时间，你今天又不扫地，怎么每次都这么晚下来？”

林晨嘴巴抿得紧紧的，目光看着远方，根本不搭理这个小丫头。小瓜子更生气了，指着林晨的鼻子：“大蜗牛，你就是一只没有壳的大蜗牛，姐姐，以后我们不要等他了。”

林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，红玲却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，她用手弹了弹妹妹的小脸蛋，笑着对林晨说：“你外婆让我们在走廓这里等她，她说捡完瓶子马上就过来。”

“瓶子”这个词，让一直没有表情的林晨皱起了眉头，耳根子浮起一抹淡淡的红色。他很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外婆是捡破烂的，不由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，还好自己的同学都走光了。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，觉得时间过得好慢，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让他心烦。今天回去以后看不成电视了，因为上课走神，被语文老师罚抄一整篇课文。而且老师说每个字都不能抄错，抄错一个字再罚一遍。

他心里叹了一口气，为什么要上课？反正自己成绩不好，读了也没用，还浪费钱。家里每天土豆青菜，青菜土豆，他都吃腻了。对他来说，上学唯一的好处就是，学校里给留守儿童提供免费午餐，每天中午都有肉吃。

等他的视线回落到校门口，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进来，是他外婆来了。一袋子满满的饮料瓶子把她的腰压得很低。她斜撑着一把雨伞，走一步，停一步，喘一口气。

身边的红玲，像燕子一样飞奔出去。两只手把林晨外婆背上的袋子抢了下来。林晨的外婆是看着红玲长大的，红玲每次来林晨家玩的时候，外婆总是拿出好吃的东西招待。

外婆来到走廊，身子靠在墙壁上休息，对林晨咧开嘴露出孩童般的笑脸：“今天外婆捡了60个瓶子。”

林晨转过脸去，心里一阵难过，这些瓶子卖了只不过区区几块钱，还不够买一碗有肉片的炒粉，看她高兴得这个样子，就好像获得了什么大风收。

小瓜子却在一旁跳了起来，嚷着说：“外婆好厉害哇！比我奶奶都捡得多，她上次下午两点就过来接我们，直到我们放学，才捡了40个瓶子。”

林晨外婆上前摸摸她的头，只剩一颗门牙的嘴，笑得特别灿烂，“小瓜子，你奶奶今年八十二，比我大十岁呢，我跟他一样大，可能20个都捡不到了哩。”

边说着话，就要拎起袋子扛在肩上，又被红玲把袋子夺过来，小瓜子拦在中间，不让外婆去抢回来。红玲说：“外婆，雨天路滑让我来背呀。”

外婆还要争，林晨一步上前将那袋塑料瓶子甩在自己肩膀上，撑开外婆带给他的雨伞，大步走了出去。外婆看着他钉子一样硬邦邦的背影，悄悄问红玲，“晨娃子怎么了？”

“他今天又被老师罚抄课文。”红玲回答道。

妹妹小瓜子在一旁笑着拍手：“活该！活该！谁让他老是发呆。”

红玲赶紧捂住她的嘴。

外婆用拳头捶捶自己的腰，轻轻叹了一口气，像在自言自语：“这娃子，以前不是这样子的，每天接他放学都高高兴兴，成绩也好。”

红玲点点头说：“读一年级的时候，林晨语文和数学都考过全班第一，老师天天夸他，连我都比不上。”

“走哩，走哩，”外婆撑起雨伞，“这娃倔得很，走这么快，别扭了脚丫子。”

她说着伸手去扯红玲和小瓜子的书包，“书背让外婆来背，每天这么多书，别压矮了，长不高哩。”

红玪和妹妹连忙像青蛙一样跳开，咯咯笑着一齐说：“外婆不用不用，今天书包不重，我们自己背。”

“下雨天少走山路。”

这是外公还在世的时候，经常跟林晨说的一句话。但是不走山路，走水泥公路回家，要拐一个大弯，路上至少要两个半小时，山路只要一个多小时。

想起外公，林晨的鼻子开始酸起来，好像鼻孔里塞了一个青杨梅。他刚出生的时候，爷爷奶奶就去世了。六岁时，爸爸妈妈又外出打工，所以他一直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。

外公对他特别疼爱，晚上抱着他一起睡，白天经常去山上给他摘野果子吃，在溪水里洗澡的时候，教他抓小鱼；记得那时，晚上做梦的时候，经常梦见自己和外公都变成了鱼，在天空里游来游去，让他笑出了眼泪。